本書是在重述幾世紀之前,偉大印度上師蓮花生大士的一小群弟子所聽到的故事。這位非凡上師的生平充滿了許多冒險事蹟與成就,更證得了最高的成就,即自心無垢、不壞之本性、剎那遣除所有的幻相,甚至是死亡的可怖幻相。據說蓮師是在一團虹光中從這個世界離去的,所留下的是許多彌足珍貴的教法和他的轉化歷程的描述,以利未來的弟子。雖然這則故事無絲毫改變,但任何聽聞它或將它牢記於心的人,卻可能會因此而有所改變;就像歷來所有的經典故事般,它帶你踏上了旅程,唯有如此,你才是主角,而結局也才掌握在你手中。

   因此,你在這裡所看到的這則故事,是你自己的;這是我們身與心、生與死的故事,也是我們以人身而存在的一個不可否認的真理。雖然我們知道生命的真相和死亡的無可避免,但卻甚少正視這個事實;即便知道,我們的習性卻是衝動地轉過身去。儘管我們不想面對死亡或其所引發的恐懼,但逃避這個令人為難的真相並不會對我們有所幫助,到最後,事實真相還是會追上我們。如果我們生生世世都忽視死亡,那麼死亡就會以大驚奇的方式來臨,在臨終的床榻上,我們不會有時間學習如何應付這樣的情境,也沒有時間培養智慧與慈悲,好善巧地引領自己通過死亡的地域,屆時,我們便只能勉力面對任何所遭逢的處境——那可是一場真正的賭局。

   我們為何要冒這種險呢?我們有機會選擇——我們可以做好準備以面對生命中最不安的時刻,或是毫無準備地遇上這樣的時刻。如果我們選擇直接直視死亡的真面目,那麼我們肯定可以將這個相遇轉化為甚深的體驗,而為我們的心靈之旅帶來不可言喻的利益;假如我們選擇去否認,那麼,當我們遇到死神時,我們將會像個天真的年輕人,帶著滿袋子現金走進一處深夜的賭窟,到了早上,我們變富有快樂的賭注會是多少?

   不管我們準備與否,我們都會遇上死神。這位偉大的神祇是誰?祂凌駕我們的威力又是如何?這位引發諸多恐懼的傳奇人物,其實僅是無常與因果,或稱做「業」的擬人化而已。在佛教典籍中,這位「神祇」是無敵的,在祂的戲局中沒人能打敗祂——除了智慧的真正擁有者以外,智慧殺掉了殺手,清理好桌面、帶著獎品離開。

  從遠古至今,許多文化都發展出口述與書寫文獻,其中饒富死亡和臨終的知識。在世界各地的智慧傳統中,有許多傳統都提出了一個問題:如何使死亡體驗成為更有意義、更具威力的關鍵,以聯繫自身更深或更高層次的本性?近幾年來,「死亡和臨終」已成為一個熱門議題,而「死亡」本身也成為一種行話,然而,儘管似乎有些人樂意談論死亡,卻沒有人真正想要面對死亡,也沒有人想要置身於死亡正在發生的環境中。伍迪‧艾倫曾說:「我並不怕死去,只是當它發生時,我不想身歷其境而已。」這反映出二十一世紀世界中許多人的心態,我們其實全都在企圖逃避死亡。我們害怕聽到死亡或正視死亡,更遑論體驗死亡了,因為我們已塑造出一種負面和恐懼的死亡文化意象;我們相信死亡是我們所有一切的終點,是失去所珍惜的每件東西,而我們的恐懼也阻撓著我們去了解自身的故事——那一則終歸是再生與解脫的故事。

  根據佛教的教法,事實是死亡與出生持續地不斷發生著。這種認知同樣也出現在基督教義中,聖保羅曾說道:「我每天都死去。」重點是去了解死亡是生命歷程的一部分,每個當下它都在發生,而不僅只是在生命結束之時。那麼,我們又如何學會在自己的生活中,認出這種緊隨著每一剎那而發生的死亡呢?

  撇開我們對死亡的抽象概念不談,我們必須深入觀照自身的心靈和內心。這趟旅程需要我們去思惟死亡對個人的意義是什麼——不是從醫學或科技的角度,像是呼吸或是心跳的停止,也不是從信仰或文化傳統的觀點來看,反而是需要自詰:「從個人的、自身生命的體驗來說,死亡對我代表什麼?什麼是我對死亡最基本、發自內心的感覺?」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,因為我們定義死亡的方式,有很大成分決定了自己會如何經歷死亡,但也會成為如何好好經歷死亡的指引。

  依照佛教的洞見,為了死得好,一個人必須活得好;要死得好,唯有明白如何活得好才辦得到。是不是因為我們不知如何活得充實、活得好,才如此擔憂死亡呢?為了轉化我們對死亡的恐懼並克服恐懼,我們必須和死亡正面接觸,而不是去否認它,我們必須透過真正的深入思考來和死亡產生聯繫。我們必須用沉靜、清楚的心來思惟死亡的意象,而不是以迷信和謠言為基礎而營造出死亡意象的想法來看待它,我們必須確實地看到並赤裸裸地感受那種狀態。和死亡徹底晤面的方式,即是每日、每刻、每事都死去;我們的想法、我們的痛楚、我們的情緒、我們所愛的關係,甚至我們的喜悅,都死去。假如我們不每天死去,是無法真正面對死亡的! 

  從佛教的觀點看來,死亡不僅只是意味著到達終點,同時也代表到達出發點。死亡是一個改變的過程,終點既非正面也非負面,它就僅是一個事實或實相而已。當我們接受了出生的想法時,死亡就是其中的一部分,我們一進入這個世界的入口,就伴隨著一張離開此世界的契約。所以,不管你在折磨時刻結束時,有鬆了一口氣的喟嘆,或是拼命希望一些好萊塢影片式的剎那可以永遠持續下去,每個時刻都會結束;無論結局是快樂或憂傷的,每個故事都有個結局。然而當一個剎那或是一個生命結束時,我們毫無爭辯的餘地,沒有任何斡旋的空間;而了知這個事實或實相,就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和死亡接觸的方式。 

  究竟來說,我們所謂的「生命」只是一個持續的幻影,是每一個剎那的相續〔審校註:延續(持續)和相續的不同:「延續和持續」是同一個東西持續不斷存在著,但「相續」則是不同微細剎那環環相扣,而形成「看似持續」的狀態〕,或是種種想法、情緒和記憶的脈流,我們認為這些是自己的所有物,也因此一躍而存在,成為這個相續的所有者。但是,仔細觀察的話,我們會發現這個相續是如夢、似幻的,它並非是一種延續或具存的實體;它是由每個單一剎那所組成,這些剎那生起、消融、又生起,就像海裡的浪濤般,所以,這個「我」也在每個剎那生起和消融,並非是從這一刻又延續到下一刻。這一刻的「我」消融後,就不見了,下一刻的「我」生起時是全新的,這兩個「我」不能說是相同或不同,但它們卻被概念之心界定為一個單一、持續的自我:「對,這就是我……」 

  在這個遷流之中,我們可以清楚看到死亡的過程;瞬間念頭的消融、震顫情緒的消褪,我們知覺的快速變動——一個聲響、一個觸動出現、又旋即消失。但就在我們經驗到某個時刻結束的當下,我們也經驗到生的過程;對應著不斷改變的知覺,一個新世界又因新想法和五彩繽紛情緒的生起而誕生了,因此,一個剎那的結束也同時是再生的,就像唯有透過死亡,一個新事物才能出現一般。 

  恐懼死亡,就會讓我們看不到顯而易見的東西;擁有自我再生力量者,方是永恆的,而真實固定延續者,卻沒有創造的力量。若沒有生和死的遊戲,這個世界便會停滯不動,就像是用固定攝影機在人工造景室裡所拍出的電影場景般,鏡頭下所捕捉到的世界是固著不動的,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,都沒有任何東西改變;若沒有死亡和再生的持續遊戲,我們的生命就僅是僵化和無感的,其後果會是很悲慘的,因為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會改變。相反地,擁有這些時時刻刻的變化、被無常所加持,是多麼美好和清新! 

  如果我們是延續的、穿透不了變化和死亡,那麼,尋求某種超乎或存乎自外的東西,便會是毫無結果的,無論我們怎麼稱呼它——真主、造物主、神聖的奧義、聖境、或神的恩典,都永遠也找不到,而只會找到自心更多的投射罷了。只有藉著每天死去,我們才能真正跟自己的生命聯繫上;當我們仍執著於相信自身存在的延續性,卻以為自己可以找到生與死之間有意義的關連,那麼我們也只是活在自己所創造的虛構世界中罷了。 

  當這個相續的幻相到達終點時,即使只是短暫的一瞥,我們都會有機會瞥見那深藏於幻相之下的真相,這才是真正、常住的心之本性,與蓮師的本心與證量無二無別;這就是本覺、光明的智慧,由此自然任運地生起了一切萬象。這個智慧在凡夫狀態下是覺察不到的,因為它是超越概念的,因此,也超越了時間,即所謂「非生也非死」(birthless and deathless)。假如我們能連結上這樣的體驗,過去和未來就可被超越,我們自然會覺醒,而到達一個廣大粲然的世界。 

  當我們真正明白在每個結束裡也有著再生,就會開始放鬆,我們會對變化的過程敞開心胸,會覺得可以真正碰觸到實相,而不再畏懼死亡。由於了解到死亡和生命並非是分離的,這使得我們現在可以學習活得更好、更充實。從佛教的觀點看來,我們可以選擇:現在就開始主導自己的生、死故事,或是等待、對無常的訊息充耳不聞,直到死亡自己來開啟生死故事的序幕。既然我們都看重快樂的結局,為何還要選擇和死神博奕呢? 

  關於「死亡和臨終」的議題,古老的佛教智慧有太多可提供給我們現代社會。在這本書中,我將探討在日常生活中,如何了解和應用這些沒有時空限制的法教,我希望這本書能以佛教金剛乘傳統的內在觀點,為大家澄清並洞察這些內容。祈願這些法教所體現的甚深智慧與真摯悲心,能快速遣除眾生的一切妄念幻相,並寬解他們最大的恐懼;祈願心之真實本性,這內在的佛性,指引我們所有的人,在生、死之道上皆安好無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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